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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

发表时间: 2024-12-10
成婚当日,我凤冠霞帔,满心欢喜地准备嫁给心上人。

太子将染血的元帕甩到我面前。

此女生性放荡,贞洁已失,怎配嫁与谢将军?

字字诛心,积毁销骨。

后来我家破人亡,声名狼藉。

他却拥我入怀,温声哄我。

轻舟已过万重山,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?

1我爹在边关生死不明,坊间传言他勾结外族,通敌叛国的那日。

我跪在东宫里自荐枕席。

姜煦懒散地靠在椅背上,语气轻蔑。

孤记得,谢二姑娘从前最厌恶孤,连多看一眼也不愿的。

如今为了活命,随便什么男人,你都可以?

低头瞥向我时,像是在打量脚边的一只蝼蚁。

我主动解了大氅,露出轻薄的内衫。

对世家女子而言,这举动既轻浮又出格,可我没有半分羞赧。

自八岁起,我便将礼义廉耻四个字抛到九霄云外了。

沈家一百一十口人的性命,远比虚无缥缈的贞洁重要。

直到姜煦欺身压上时,我才卸下了曲意迎合的笑意。

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。

……我是大将军沈恒的独女。

爹娘说我是他们心头的宝贝,皎皎明月,合该是高悬在天的。

等我及笄那天,他们要为我束发带簪,大设宴席,让我成为整个都城里人人艳羡的姑娘。

可他们食言了。

我在十五岁生辰这天,成了太子姜煦的玩物。

男人的手用力掐住我下颌,满眼鄙夷。

别觉着委屈。

沈云皎,这是你们沈家欠我的。

2沈家通敌的罪名被姜煦压住了。

高门大户间又开始流传新的传闻,说太子一片痴心,甚至为了我瞒下我爹叛国之事。

他们讲得绘声绘色,可是从一开始就错了。

姜煦不仅恨我,也恨我爹。

因为我,他险些丢了太子之位。

而我爹的一封奏折害死了姜煦的授业恩师——前太子太傅。

当年何太傅被处死,何家满门被罚入奴籍,流放到偏远荒凉之地。

恩师的家族一夜之间覆灭。

理所当然的,他把这笔账记在我爹头上。

如今恰是太子监国。

趁着我爹在战场上失踪,姜煦伪造了通敌的书信,栽赃我爹带着数万大军投奔外族。

他明明已经拿捏住沈氏,却对谋逆之事秘而不宣,大约是想慢慢磋磨我们。

毕竟钝刀子割肉,才更让人痛苦。

阿娘急得几乎病倒,还硬撑着身子悄悄为我相看亲事。

不求门第显赫,只盼着寻到一户清白人家,将我尽快嫁出去。

即便来日我爹真的被定了叛国之罪。

祸不及出嫁女。

她看中了一户姓周的耕读人家。

3姜煦在茶楼撞见我时,那位年轻举子正为我拂去肩头的落花。

我微微后退一步,侧身避过。

再抬眼时,姜煦已走到我面前,晦暗不明的目光掠过我和周举人。

转头又噙着笑和我们打招呼。

明明他笑容和煦,但我心头发凉,来不及找个借口告辞。

姜煦已抢先拽住了我。

借着衣袖的遮挡,他力气极大,捏得我腕骨生疼。

他说,我是他青梅竹马,从小一同长大的妹妹。

若日后我和周举人成了亲,看在昔年情谊上,他一定会在朝堂上好生照拂。

一番话,说得对方喜不自胜。

只觉攀上了一门极好的亲事儿。

我在心底冷笑。

从小一同长大的妹妹……是在床榻上肆意玩弄的妹妹吗?

当夜,我照例被宣召到太子寝殿。

4跪行到姜煦身边的时候,他脸色阴沉得骇人。

我知道,他在记恨白日的事情。

握在掌心的雀鸟,却妄想摆脱禁锢,何其可笑。

一方小小的囚笼内。

他发了狠地吻我。

张嘴。

我紧抿着唇,长睫微垂。

唇齿交缠,抵死缠绵,本该是与心爱之人才能做的事情。

可姜煦呢?

他只当我是枕边的一个摆件罢了。

更何况我心悦的少年也不是他。

迟迟没有等到回应。

姜煦仅有的那一点儿耐心顿时耗光,俯在我耳边说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。

怎么,恨我搅黄了你和那个周举人的婚事?

哪家门第清白的人家会愿意娶你?

生性下贱,就算你绞了头发去庙里做尼姑,也只会污了佛门圣地。

我攥紧衾被,后背上的烙疤隐隐发着热。

像是在印证他的话,也像是在提醒我曾经有多不堪。

其实姜煦说得对。

5从东宫回来后。

连着几天,我夜夜都做噩梦。

一会儿梦见姜煦命人给我灌下黑漆漆的避子汤,一会儿又梦到内监用木棍狠狠地打我后腰。

其实,他们不用这么费劲。

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孕的。

人人都说沈家二姑娘姿容绝色,娴静有礼,是盛京一众世家贵女的典范。

贵女啊。

你见过勾栏妓馆里的贵女吗?

八岁那年,表姐邀我同游上元灯会。

她嫌弃有下人跟着,玩得不尽兴,吵着闹着赶走了所有的护卫随从。

却忘了遍身绫罗,玉翠满头的她和我在平民百姓中是多么显眼。

早就有鬼鬼祟祟的人贩子盯上了我们。

后来,我被迷药迷晕。

而表姐侥幸逃脱。

再醒来时,已被卖到江南鼎鼎有名的妓馆。

逼仄狭小的柴房里。

鸨母挑剔的目光划过一个个瑟瑟发抖的女童,直到落在我脸上的时候,她眸光一亮。

哎哟我的乖乖啊,可真是世间难寻的美人胚子。

丫头你放心,在妈妈我的手上,必定能将你捧成江南第一名妓!

她笑得合不拢嘴。

可我不想当什么名妓。

逃跑了十几次后。

他们用烧红的烙铁在我后背烙了字。

鸨母气得给我喂了最阴寒的汤药,一碗下去,此生都不会再有子嗣。

6翌日清晨,周家的管事就登门要回了庚帖。

临走前他骂骂咧咧地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污糟话。

我猜到这桩婚事多半是不成的,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告吹。

其中恐怕少不了姜煦的手笔。

阿娘被毁亲一事气得呕血,旧疾复发,连着十几日缠绵病榻。

我每日都去阿娘房中伺候汤药。

那么苦的药,喝了一碗又一碗。

却始终没有好转的迹象。

到最后,药汁也快喂不进去了。

诊完脉,府医摇着头把我请到外间,面露难色:老朽无能,治不好夫人多年的顽疾。

若是能用千年山参入药,或许有几分续命的机会……这般稀罕的药材,是供宫中贵人享用。

爹娘又生性简朴,府里自然是没有的。

望着阿娘愈发苍白的脸,我硬着头皮去东宫求见姜煦。

可他不在,见我的人是何良娣。

昔日的何太傅之女,也是我的表姐——何蓁蓁。

听闻何家获罪的那年,姜煦自请前往岭南平乱。

回京的那日,他浑身是血。

还强撑着跪在殿外,只为用挣来的功勋换何蓁蓁出奴籍、入东宫。

匍匐在冰凉的地砖上,我余光瞥见何蓁蓁上扬的嘴角。

是皎皎啊……多年未见,你在秦楼楚馆里被老鸨调教的滋味如何?

她一见我就笑了,状似亲密地凑近,带着藏不住的得意。

7前朝有孝子卧冰求鲤,我瞧着表妹也是个孝女,不知为了治你娘的病,你愿意作何牺牲呢?

她略一摆手,蒙着粗布的庞然大物被侍卫抬上来。

揭开厚重的布料。

隔着巨大铁笼,三只半人高的黑犬虎视眈眈地盯着我。

你想求的药就放在那里面呢。

何蓁蓁指着笼中的一个木盒,挑眉笑道:至于拿不拿得到……就要看表妹的孝心了。

她柔声提醒:别怕哦,它们是本宫最心爱的孩子们,最是温顺的。

话音刚落,黑犬狂吠。

靠近铁笼的几个宫婢唬得脸色煞白。

我被推进铁笼里,只能狼狈地在闪躲。

原先完好的衣裙被撕咬得破烂不堪,勉强遮挡住身躯。

它们咧嘴,涎液滴落在我颈间。

直到被抵到铁笼边缘,尖锐的利齿咬穿了我的左肩。

生生撕下来一大块血肉,鲜血浸湿衣衫。

我疼得连话也说不出。

上首的何蓁蓁咯咯地笑着。

真是一出好戏!

本宫方才给这折戏取了个好名字,断臂救母,表妹你瞧是不是十分应景?

下一瞬,姜煦透着冷意的嗓音响起。

你们在做甚么?

8恍惚间,我看到姜煦的脚步生生顿住。

隔着铁笼瞥见我浑身伤痕时,他面色猛然沉了下去。

周围伺候的宫人没人敢上前回话。

何蓁蓁眼尾泛红,长睫上挂着欲落不落的泪珠。

殿下为何如此发怒?

沈家亏欠何家那么多,臣妾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。

明明是她自己不禁吓,还用发钗刺伤我豢养多年的爱宠。

她哭得泪水涟涟,像一件几乎要碎掉的精致白瓷。

姜煦沉默半晌,终是将目光从我身上挪开。

离开前,只撂下一句。

注意着分寸,别真伤了她性命。

何蓁蓁破涕为笑,乖巧点头。

可转身看向我时,她眼底没了笑意,只有掩不住的妒恨。

真奇怪。

当年被人贩子盯上,她推开我逃命。

后来她爹的贪欲害死了边关那么多将士,她依然能从罪臣家眷翻身成为太子宠妃。

她有什么可恨我的呢?

9碍着姜煦的话,她不敢下狠手杀了我,却也不会让我轻轻松松就拿到山参。

我像狗一样被拖进僻静的柴房。

滚烫的茶水泼在我伤口上。

指尖被十根极细的银针狠狠刺入。

这些手段不致命,却疼得无以复加。

我紧咬着牙,只牢牢护住怀中装着药材的锦盒。

忍一忍。

再忍一会儿就结束了。

真无趣啊……没听到我撕心裂肺的哭嚎,何蓁蓁索然无味地撇撇嘴,像条死鱼一样,把她丢出去罢。

被推搡着摔倒在宫门口时,我抬手擦了擦眼泪。

真好。

很快就能回府给阿娘煎药了。

10阿娘曾说,来年想与我一同去看云山的梨花。

可她没等到梨花开放的时节,就病死在榻上。

她并非死于药石无医。

而是我拼尽全力拿回来的锦盒里,装的并不是千年山参。

只是几颗碎石块。

何蓁蓁给了我希望,又把希望生生撕碎在我眼前。

病榻前我紧紧握着阿娘的手,她的身体一点点变得僵冷。

屋外挂起清一色的白灯笼,仆妇随从皆穿上素白丧服。

我麻木地听着她们的哭声。

守灵的那日,我没流泪。

送葬的那日,我也没流泪。

是我没本事求到药,如今阿娘死了,我若是再哭啼不止,又该惹得她为我忧心了。

夜半。

姜煦闯入闺房时,我正缩在被子里出神。

腰肢忽然被人搂住,温热的气息萦绕在鼻尖,让我厌恶的想吐。

声音嘶哑得厉害,好一会我才开口。

那盒子里装的是碎石头,你是不是早就知道?

他蹙眉,不悦地开口说道。

知道又如何?

你忘了吗,如果不是你爹害得何氏满门流放,蓁蓁怎么会沦落奴籍?

她的娘又怎么会病死在流放的路上。

他说这是我欠何蓁蓁的。

她没了爹娘,我凭什么父母双全呢。

我垂下头,只觉得好笑。

原来老天有眼,姜煦却瞎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