闻言,我心中冷笑,原是打这般主意。
叶清柔闻言神色一亮,狠狠剜了我一眼,扶着杨越离去,临走前撂下一句话。
「且等着,待我嫁与杨郎,今日受的屈辱,定要一一讨回!」
8.
陆舟打趣道:「姐姐这是惹上了不好惹的人了。」
我白了他一眼。
我们姜府向来以才能论高下,不分男女。弟弟心思纯善,但经商之道远胜族中诸人。况且我本就无意掌管家业,见他天赋出众,只要不损我利益,不伤我至亲,我倒乐得做个闲云野鹤。
若只凭着男儿身份与父母愧疚之心,就想夺我所有,未免太过天真。
更何况,杨越是否姜家血脉,尚待考证。
「姐姐,对不住,是我连累你了。」
「我也不知清柔为何会与杨越相识。」
弟弟垂头丧气,宛如受伤的幼犬。
陆舟大笑道:「你姐清闲许久,也该找些事做了。」
我不理会他,为弟弟整理额前散发。
「一家人,何须说这些。」
弟弟听闻「一家人」三字,眼中黯然。
他怯生生望着我:「姐姐,若我当真不是你亲弟,该如何是好。」
我斩钉截铁道:「你就是。」
弟弟勉强一笑:「我信姐姐,姐姐说是,便是了。」
9.
待弟弟睡下,我与陆舟离开房间。
并肩而行间,春风拂面。
他目视前方,试探着揽住我肩头。
感受到肩上重量,我侧首看他面庞。
「你何时寻到那些证人?」
陆舟摆手道:
「哪有这般快,我瞧那叶清柔沉不住气,故意诈她。」
说罢,他驻足,满目无奈。
「姐姐,此时莫要想临风之事了。」
听他唤我姐姐,我耳根微红,嗔怪地看他一眼。
见状,他俯身在我耳畔道:
「可怜可怜我罢。」
温热气息拂面,我羞赧地推开他:
「莫闹,说正事呢。」
陆舟闻言正色道:
「杨越不过寻常人家子,他如何得知临风及冠之期,又是如何越过重重护卫,靠近伯父伯母?」
我接道:
「叶家,在此事中又扮演何种角色。」
思忖片刻,我当即决断:
「眼下要紧之事,是带他二人去滴血认亲验明血脉。」
「其次,便是寻到那杨氏。」
我与陆舟道别,不顾他依依不舍的神情。
我遣人通知爹娘,只说弟弟卧病在床,请他们早日归府。
坐在马车上,我递给车夫一个地址。
追根溯源,虽已过许多时日,凭借先前打探所得,我寻到杨氏在府中为奶娘时的住处,多方打听下来,得知她如今所居之地。
不远,就在邻城。
我命人送信至杨氏家中,告知杨越所在,又分派人手盯着杨越与叶清柔二人行踪。
10.
弟弟伤好的差不多时,爹娘已从江南赶回。
我领着弟弟与爹娘一同叩响杨越居住的客栈房门。
推门见到爹娘,杨越眼含热泪,张开双臂抱住二人。
「爹爹,娘亲,你们可回来了。」
爹娘僵硬地拍了拍他。
他转向我,低声道:
「姐姐,前些时日是我失态了,言语无状,望姐姐莫要见怪。」
「我只是太想念你们了。」
我应了一声,不再理会。
他又转向临风,欲言又止,弟弟摆手,他便住了口。
「让我上去,让我上去,你们别拦着我。」
出楼梯时,一老妇被店小二拦在楼梯口,还有一男子露着黄牙,在柜台调戏账房。
见到二人,杨越脸色惨白。
他拽了拽爹娘衣袖,示意快走。
那老妇眼尖,一眼瞥见杨越,不顾店小二阻拦,直直冲来,一屁股坐在他面前。
「哎呦...这个不孝子!读了几天书就不认我这个奶奶了!」
「早知如此,当初就该让他死在产房!」
老妇泪水涟涟,哭喊不止,而后她爬到爹娘面前,扯着他们的衣袖。
「老爷,夫人!想我当年伺候你们,兢兢业业,如今可要为我做主啊!」
她抽抽噎噎,泪眼婆娑。
「这不孝子,一心想攀高枝,如今还编造我调换你们孩子的谎话来哄骗你们!」
「这是存了什么心思啊!」
我和弟弟正欲上前拉开她和爹娘,她一骨碌爬起身,拽着杨越往外拖。
「走!跟我回去!」
杨越满眼惊慌,想要挣脱杨氏的手,却被她紧紧抓住。
围在柜台的男子被这边动静吸引,啐了口唾沫,解下腰带,口中还不干不净地咒骂着。
「小杂种,皮痒痒了是不是,还敢逃。」
杨越被吓得呆立原地,浑身发抖,不敢躲闪。
他颤声道:「不是我胡编的,我听见你们私下商议要去姜府认亲。」
听闻此言,那男子飞快地瞥了眼弟弟,随即破口大骂,伸手去拽杨越:
「小畜生,还敢满口胡言,快跟我走。」
弟弟见状叹了口气,上前一步挡在杨越身前,隔开二人。
「不如去找郎中滴血认亲,真相自会大白。」
杨氏与那男子对视一眼,二人张口欲言,似要阻止。
眼见杨氏又要耍赖撒泼。
我冷声道:「若再闹事,我便唤衙役来。」
11.
为防结果有诈,我们一行人都去滴血认亲了。去医馆路上,杨氏目不转睛地盯着临风,絮絮叨叨问个不停,问他平日吃食如何,功课如何,可有心仪姑娘。
杨越躲在一旁,眼神阴郁,他避开爹娘,递给我个眼神,似在质问:
「你还看不出谁才是你亲弟弟吗。」
从郎中处出来,杨越春风得意,投来轻蔑的目光,随即亲昵地挽住爹娘手臂:
「爹娘,我何时能搬去与你们同住啊。」
爹娘尴尬地笑笑,岔开了话题。
等结果出来前,爹娘把杨氏母子安置在杨越附近的客栈。
等待期间,杨越寻到我弟在城郊的宅院。
恰巧,我与陆舟都在。
12.
他背着手,大摇大摆闯进来,搂着叶清柔肆意游览各个房间,时不时品头论足几句。
杨越挥手指着上房:「日后,这便是我与清柔的房间。」
说罢,他眯眼睨着我弟。
「你这贼子,何时滚出去。」
我弟攥紧拳头,咬牙道:
「你就这般笃定自己是被抱错的?」
杨越理所当然地点头。
「自然如此,我才是姜府唯一的公子,待我认祖归宗后,定要将你们统统赶出去。」
「至于姐姐嘛,你若低声下气来求我,我便让爹娘留下你。」
此言一出,我弟直接挥拳砸去,紧接着陆舟一脚踹过。
「想让我姐/玉萱向你低头,做你的春秋大梦。」
他二人如丢垃圾般将杨越扔出门。
我看向叶清柔,淡声道:「你是自己走,还是要我请你出去。」
叶清柔咬牙,转身跑开了。
我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弟弟额头:「你这眼光,怎寻了这般女子。」
弟弟欲哭无泜:「她与我相处时不是这般模样。」
我寻到爹娘,将这段时日搜集的消息递给他们。
看罢资料,爹娘神色渐沉,怒气浮于面上。
我将计划告知他们,二人思索片刻,点头应允。
娘亲叹气道:「只是委屈了临风。」
我轻声道:「这些事总要他学着面对。」
13.
我早已与郎中打点好,他将两碗水摆在桌上,其中一碗暗中加了白矾。郎中装模作样地取了爹娘和杨越的血滴入水中,故意将加了白矾的那碗递给杨越。
「公子请看,」郎中指着碗中的血丝,「若是亲生骨肉,血便会凝在一处。」
杨越紧张地盯着碗中,果然见血丝缓缓聚拢。他激动得手都在发抖,眼泪都快掉下来了。
「爹、娘,我当真是你们的儿子!」
爹爹和颜悦色道:「这两日你搬回府中住下吧。」
杨越激动地连连点头,犹豫片刻又问:
「那姜临风以后如何安置?」
娘亲抚摸他的头:「毕竟养育多年,总是舍不得的。」
杨越还欲言语,转念一想,闭口不言。
在爹娘安排下,杨氏母子住在客栈,好酒好菜供着,也未想起追问滴血认亲结果。
杨越搬入府中后,我与临风收拾细软,迁至我的别院。
临行前,杨越倚着二楼栏杆,得意洋洋俯视我们。
「且等着,这府邸很快就是我的了,你们的一切都归我所有。」
14.
我们搬出后,收到爹爹让临风暂离商号的消息。
自知非姜家血脉后,弟弟一直郁郁寡欢,骤然得此消息,他将自己关在房中,如何唤都不应。
陆舟与我在门外对视一眼,束手无策。
陆舟是来送消息的。
弟弟掌管商号后,我便离开了商号,如今又搬离府邸,一时难以知晓商号与府中情况。
他告诉我,杨越已进入商号,夺了弟弟的位置,除此之外姜府与叶家要联姻,过几日就要公布消息,还要借机宣告杨越的身份。
我忧心忡忡地看着弟弟紧闭的房门,拉着陆舟在椅上坐下,将头靠在他肩上。
陆舟轻拍我肩:「别担心,你弟弟定能挺过去。」
连日来,除了用膳,弟弟始终把自己锁在房中。
直到杨越带着请帖现身我的别院。
15.
都说人靠衣着显贵气,一身绫罗绸缎的杨越确实不似从前那般畏缩。
他环视着我的宅院,狂妄道:
「原来还有这处好宅子,难怪姐姐愿意带着那贼子搬来此处。」
「不过呢,姐姐这宅子也住不久了,等我与清柔定亲,便要让你把这处也让出来。」
我不愿与他争执,瞧他这般嘴脸,只觉作呕。
欲关门时,他用脚抵住,径直闯了进来。
见他在地毯上留下泥印,我厉声喝道:「立刻给我出去。」
许是听见了争吵声,弟弟神色冷漠地推开房门。
数日不见,弟弟胡须拉杂,眼神暗淡,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。
见他这般模样,我心中一痛,第一次对自己的安排生出了疑虑。
杨越缓步至弟弟身前,目光轻蔑:
「呦,贼子舍得露面了?不再躲着了?」
话音未落,弟弟已扑将上去。
「休要辱我姐!」
我惊惶地望着二人扭打,我弟向来文弱,此刻竟将杨越打得遍体鳞伤。
杨越擦去嘴角血迹,自怀中取出两张请柬。
「你们且等着,看我如何夺回属于我的一切。」
我将请柬扔在一旁,扶弟弟坐下,为他脸上敷药。
弟弟揽住我腰身,低垂着头,须臾间我便觉腰间湿润一片。
我紧紧拥住他,无言相对,只盼一切能快些结束。
16.
数日后。
陆舟从宅院接我们去赴宴,正是弟弟曾经举办及冠礼的地方。
杨越举杯穿行于宾客之间。
待我们行至,他面上堆起假笑。
「多谢临风贤弟赏光,诸位请为贵客喝彩!」
众人沉默片刻,勉强应和着,零星响起掌声。
「诸位可都知晓了吧?」
「这个姜临风啊,哦,不对,应该唤作杨临风。」
「他祖母,不过是姜府曾经的婢女,他是个贼子!夺走了我二十年的人生。」
杨越眸中疯狂隐现,扭曲着面容环视众人。
「我才是姜府的少爷!」
临风紧攥双拳至指节发白,行至杨越身前,拍了拍他肩头,低声道:
「私事私了,莫要坏了姜府颜面。」
杨越回神,冷哼一声,甩开他的手,折返父母身旁:
「用不着你说。」
我欣慰地望向临风,这才是姜府继承人该有的气度。
穿过人群,我与高台上的父母目光相接。
见他二人神色,我心知时机已至。
17.
宾客齐聚,叶清柔携杨越拜过天地,叶家父母与我父母并肩而立,注视着台上二人。
叶家父母神情得意。堂下有小厮捧着书信上前。
叶清柔身着大红嫁衣,容颜绝艳,杨越亦收敛了情绪,二人并肩而立。
眼见小厮将信呈上,我命他读了出来。
「杨公子,我知你欲回姜府,我可助你一臂之力。」
「只需应下我一个条件,不仅保你重返姜府,更保你得到姜府一切,连我女儿也归你所有。」
杨越与叶父神色骤变,齐齐望向我父母。
二老面不改色,我上前几步,手中把玩着那封密信。
杨越见状,慌忙扑来夺取,陆舟与弟弟合力拦住,陆舟回首向我递来笑意。
我唤来护院,将他与叶家三人制住。
小厮继续宣读信件。
是杨越窃取我父商号机密寻叶清柔,再由她引见叶父的往来书信。
得知他与叶家勾结,我早有防备,暗中监视二人举动。
他住处与落脚客栈皆有我的眼线,一举一动尽在掌握。
「若非你素来多疑,处处留下把柄,我还难以寻到你与叶家勾结的证据。」我淡淡道。
叶父怒目而视,杨越双膝一软跪地。
我取出一碗清水,对父母道:「爹娘,今日便让我们当众再验一次血亲。」
父亲点头,取出银针,先刺破自己手指,滴入一滴血。母亲随后也滴入一滴。
我又唤来临风和杨越,二人分别滴血。
众人屏息凝神,只见清水中,临风的血与父母的血缓缓相融,而杨越的血却凝成一团,浮在水面。
「这...这怎么可能!」杨越面如死灰,踉跄后退。
父亲沉声道:「之前那次滴血认亲,是我们在水中做了手脚。临风才是我姜家血脉,你不过是冒牌货罢了。」
「不!我不信!」杨越嘶吼着,泪如雨下,「爹,娘,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啊!」
我扶起临风,轻声道:「弟弟,欢迎回家。」
随即示意陆舟,他领会我意,引杨氏母子入内。
杨氏见到叶老爷,神色慌乱,叶老爷也一直避开她目光。
「说罢,你们二十年前的勾当。」父亲立于堂上,怒声喝道。
杨氏吓得瘫软在地,颤抖着道出当年之事。
18.
二十年前。
夫人临盆时,管事杨氏的儿媳也恰逢产期。
那时,叶家与姜家势均力敌,明争暗斗不断,叶老爷一着不慎,败于父亲之手,心生怨恨。
得知夫人与杨氏儿媳同时临产,他计上心来,遣人骗走父亲,怂恿杨氏调换了弟弟与杨越。
听罢杨氏之言,母亲捂着胸口跌坐于椅上,心痛地望了弟弟一眼。
若非我这个变数,弟弟怕是要在下人家中受尽折磨,与亲生父母阴阳两隔,终生难得团圆。
杨氏说完,偷偷瞥了眼弟弟,闭目叹息,向父母叩首。
「一切皆是老奴之过!」
「临风少爷是无辜的,恳请老爷夫人宽恕,让他继续在府上尽孝吧!」
母亲唤弟弟过来搀扶,走到杨氏面前。
见此情形,杨氏眼中露出喜色。
母亲将刚刚滴血认亲的碗端给杨氏看
「这个融在一起的,是我和临风的血。」
「浮在上面的是杨越的血。」
闻言,杨氏愣在原地,一把夺过那只碗,喃喃道不可能。
她气的摔碎了那只碗,大喊不可能。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昏倒在旁的杨越,手脚并用爬到他身边,抚摸着他的脸,将他搂入怀中。
「我的乖孙啊!是奶奶害了你!」
望着这一幕,我轻叹一声。
善恶终有报,天道循环,报应不爽。
为人处世,还需存一份良心。
衙役从人群中走出,冲破叶家人的阻挡,以拐卖幼子及窃取商号机密之罪,将杨氏、杨越和叶老爷一并带走。
这场闹剧,终于落下帷幕。
19.
遣散众人后,我与弟弟还有陆舟回到别院。
我歇息于软榻上时,弟弟凑近问道:
「姐姐,这些事到底是怎么回事,我有许多不明白。」
我揉了揉他的头,指向陆舟。
「去问他吧,你姐姐要歇息了。」
陆舟笑嘻嘻地凑到我身边,用头蹭了蹭我。
「还是你姐姐机敏,当然,我这个姐夫也出了些力。」
「你唤声姐夫,我就告诉你。」
听他这般说,我面上一红,轻打了他一下。
我弟脱口而出:「滚你娘的。」闻言,我俩惊讶地对视一眼,临风竟会说这等粗话?!
片刻后,陆舟又按捺不住,得意道:
「你想想,杨越那等身份若无人相助,如何能坏了你的及冠礼。」
「杨越又怎会恰巧与叶清柔相识。」
「种种迹象都指向,杨越与叶家定有牵连,你姐便派人查探杨越,果真寻到了蛛丝马迹。」
「杨氏的儿子向来嗜赌成性,却在媳妇生产后突然富贵,搬入新宅,你姐便断定,这银钱是叶家所赠。」
「她让我给杨氏带话,要想保全临风便需舍弃杨越,使其身败名裂,而叶家与杨越关系匪浅,便要将叶家与杨越一同拉下马。」
「这才诈出叶家与杨氏一家的勾当。」
弟弟转头看向我,眼中满是钦佩,最后总结道:
「我姐,果真是只老狐狸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