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.
我想起医生曾说过的话。
失明的人就算换上新的眼角膜,眼睛也要比常人脆弱敏感。
而很快,我的预感得到了证实。
瞿芸的眼睛,真的看不见了。
“阿芸,别怕,我先带你下去!”
刚才吸入了太多的灰烬,我嗓子已经沙哑,瞿芸听不出是我,还以为是柯成闯了进来,抱怨我不顾安全的同时,乖乖被我扶着往楼下走去。
我也知道了,火灾出现之前柯成恰好出去买东西了,所以酒店才剩下了瞿芸一人。
中途,进来救援的消防员发现了我们,护送我们离开了酒店。
“以目前的情况来看,患者的眼睛只是因为黑烟的刺激暂时失明,休息一段时间就能恢复。”
“当然,这只是初步诊断,最好还是去医院做一下详细检查。”
在医生开口之前,我已经做好了提前将左眼眼角膜换给瞿芸的准备,现在看来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。
又看了一眼还在救护车上接受检查的瞿芸,我转身离去。
既然她刚才没有认出我来,那就不要再有新的牵绊产生了。
直到被出租车司机叫住,我才知道他一直就在现场。
我心中松了一口气。
刚才下车太过着急,包括证件在内的所有行李都还在车上。
出租车司机如果离开了,我还得烦恼怎么能联系到他。
“小哥,你真厉害,火场也敢闯!”
“那个女人是你的爱人吗?你居然愿意拼了命去救她?”
“……小哥,小哥,你怎么了……你别晕啊?”
……
再睁开眼睛的时候,我已经躺在了病床上。
但我没想到我第一眼看到的会是柯成。
看到我醒来,他的脸色十分复杂。
“你别误会,是一个出租车司机将你交给我的。他说你是因为闯入火场救姐姐才晕倒的,所以我不能不管你。”
我抿着唇:“阿芸也知道了吗?”
柯成眼神漂移:“没有,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。”
看来没告诉是真的,来不及是假的。
我没有拆穿,只是将视线转向窗外,看着外面的树平静说道:“那就好,这件事不要告诉阿芸。”
“为什么不能告诉姐姐?”
“你一直表现出来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?”
“让姐姐知道是你救了她,不是更方便你接近她吗?”
柯成并没有的等我的回答,而是一字一句地盯着我说道:“除非,你之前的表现都是假的!”
他的语气笃定,好像已经知道了些什么。
我想,应该是从医生那里看到了我的检查结果吧。
只要不傻,在看到检查结果后都能猜出些什么。
“真真假假并不重要,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她就行了。”
我并不慌张,反而挑眉轻笑:“而且,你应该不想多一个竞争对手吧?”
一句话,柯成积攒的气势瞬间就没了。
他沉默了半天,闷着嗓子说道:“我只是觉得,这样对你不公平。”
这次我是真的发自内心笑了起来。
“但对我这个将死之人来说,最重要的事情从来不是公平。”
7.
我说过了,柯成有心计但不多。
之前他在对待我的态度上或许有些过激,但不管是诬陷还是威胁,都能看出他是真的喜欢瞿芸。
这样的人,其实很好拿捏。
他离开病房的时候虽然没有明说,但我能看出来他心里已经答应了。
遗憾的是我的旅行计划彻底泡汤了。
这次贸然闯入火场,让我本就千疮百孔的身体更加雪上加霜。
原本还能活半年的时间,现在剩不到两个月了。
而且这两个月还只能静养。
只是,静养的日子似乎和我想的不太一样。
“我说,你老往我这里跑算怎么回事?”
“我这地方都在近郊了,这么远你来回跑也不嫌累。”
“婚期还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,准新娘忙着事业,你这个准新郎不应该去操心婚礼的事情吗?”
我躺在新租院子的躺椅上,对着柯成翻了一个白眼。
柯成正在洗着水果,闻言说道:“其实还好,大部分准备工作都是婚庆公司在忙,彩排之前需要我做的并不多。”
水果洗好后,他端到躺椅旁边的桌子上,认真发问:“说真的,你真的不考虑来参加我和姐姐的婚礼吗?”
“不去不去!”
我挥了挥扇子,不耐烦地拒绝道:“就我这身体,到时候万一发了病死在婚礼上,多不吉利啊!”
“而且我要用什么理由去?阿芸会答应吗?”
柯成犹豫着说道:“我可以试着去说服姐姐……”
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了:“你想怎么说服?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要保密的,如果不小心说漏了嘴,我这几年的罪不是白受了?”
“好吧,是我考虑不周了。”
柯成没有再坚持,聊了几句后就离开了。
院子里安静下来,我摇着扇子,在躺椅上慢慢睡去。
最后的日子就这么过下去,其实也挺好的。
如果可以的话。
在山洞里醒来的时候,我确认自己被绑架了。
绑架我的人不是别人,正是五年前绑架瞿芸的那个男人。
虽然身上绑着绳子,但我却并不慌张,而是看着男人露出了了然的神色。
“果然是你啊!”
“五年了,你居然还敢回来。”
男人恶狠狠地盯着我,残忍地笑道:“当初姓瞿的夫妇害得我公司和家都没了,我还没有报了仇,当然要回来了。”
“要报仇你不应该先找你自己吗?”
我毫不留情拆穿了他的遮羞布,眼神鄙夷:“当初是你自己偷工减料,出了事却想拿阿芸父母顶缸。”
“阿芸父母只是拒绝了你,事情败露后公司破产,妻子也带着孩子离开了你。”
“你自己做的孽,却将责任推卸到阿芸父母身上,还要报复人家女儿,你还是个人吗?”
闻言,男人声音里满是愤怒:“呸,是我给了他们工作,他们回报我不是应该的吗?他们凭什么敢拒绝我?”
“死不悔改!”
我冷哼一声,没有继续和他争辩。
我的目的本来就不是说服他,而是吸引他的注意力罢了,现在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。
脑海里刚闪过这个念头,我就看到山洞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。
瞳孔猛然一缩。
怎么会是她?
8.
时间要从我刚出院时候说起。
我在医院住了一个礼拜后,警方也通报了酒店发生火灾的原因。
是有人在故意纵火。
虽然没有抓到凶手,但我却从公布的部分证据中,察觉到了一丝熟悉。
我以养病为由搬了回来,暗地里却展开了调查。
根据调查的结果,纵火的人果然是五年前绑架瞿芸的那个人。
当初逃走后他不仅要躲警方,还要躲追债的人。
东躲西藏几年后终于躲不下去了,于是在酒店纵火,想拉着我和瞿芸一起陪葬。
只是我正好退房离开,所以才只有瞿芸一人被困在酒店。
我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,索性以身为饵,故意搬到了人烟稀少的近郊,布局想要将他钓出来。
计划成功了,我成功被他绑架了。
但也出了意外。
我看着站在山洞门口的身影,想不通应该在出差的瞿芸,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。
看到我怔愣的神情,男人哈哈大笑。
“你以为我真的那么笨,我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。”
“在绑你之前,我给她手机上发了一点东西。”
“反正我也躲不下去了,能有你们俩陪葬也够了。”
闻言,我呼吸急促地盯着他问道:“你发了什么东西?”
“当然是这个了。”
男人掏出一个注射器,洋洋得意道:“这是治疗某种疾病的特殊药物,但是不能多用。不然的话身体内的脏器会受不了,就算死不了也会被折磨一辈子。”
“五年前我专门给那小姑娘准备的,最后却用在了你的身上。”
他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:“怎么样,这些年的体验不错吧?”
我咬着牙:“你这个疯子!”
“我就是疯了,你能奈我何,哈哈哈……”
在男人癫狂的笑声中,瞿芸背着手走进了山洞。
她没有看我,只是一脸平静地对男人说道:“我来了。你说过,只要我来了,你就放他离开。”
“这么大的人了,你怎么还那么天真?”
既然已经将瞿芸骗了过来,他也不装了,“你们两个人,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。”
说话间,男人已经抓着注射器冲了上去。
看到这一幕,我睚眦欲裂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慢了下来。
在我的视线中,随着距离拉近,男人本就狰狞的嘴角还在一点点扩大,残忍的快意浮现,几近扭曲。
他的手举到头顶的位置,只要再往前一步,就能将手里的注射器扎进瞿芸的身上。
“你放了她,有什么冲我来!”
肾衰竭五年,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被那个药注入体内的后果。
我嘶吼着,想冲上去将人撞开,但身上绑的绳子却让我动弹不得。
也就在这个时候,瞿芸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。
她的手中,握着一把手枪。
这个时候两人的距离已经很近了,而瞿芸虽然双手颤抖,按动扳机的动作却没有半分迟疑。
砰!
一根细长的针从枪口射出,扎在了男人的身上。
“就这……”
男人看着扎在身上的细针,嘴角重新咧开,只是不等他有所动作,就轰的一下倒在了地上。
“麻醉枪,上面的药能让一个人在三秒内彻底睡去。”
随着警方的人冲进来将男人扛走,瞿芸已经站到我面前。
她的表情依旧平静,但声音中的颤抖还是暴露了她的紧张。
9.
但我更紧张。
瞿芸应该上山的时候,正好碰上了已经将这里包围的警方,于是替代了原计划中的人选,成功放松男人的警惕后完成了反杀。
“你知不知道,这样很危险。”
“那么近的距离,那药万一扎进你的身体怎么办?”
“你要是……”
啪!
落在脸上的巴掌打断了我的话。
我能感觉到,这一次她用的力气,比在酒店那次还要大。
“不辞而别,孤胆英雄。”
“这样好玩儿吗?”
我想解释,可看到她已经红了的双眼,万千语言最后都只剩下了三个字。
“对不起。”
这三个字就好像是一个开关,瞿芸脸上的平静瞬间消失。
我还没反应过来,她就已经抱着我哭了起来。
五年前发现我不见后的慌张。
担心我出了意外时的害怕。
知道我没有事只是不辞而别后的伤心。
五年后再见时的忐忑。
我好像变了一个人后的失望。
酒店我利用那个约定后的心如死灰。
还有知道我当初离开的真相后,那种巨大的荒谬和不真实。
瞿芸什么都没有说,但我好像能感觉到她此刻所有的情绪。
终于,哭声渐歇。
瞿芸放开我后,见我刚要张口,厉声说道:“闭嘴,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。”
无奈,我只能向警方人员投去了求助的眼神。
几个揶揄和同情的眼神过后,才终于有一个人上来给我解开了绳子。
瞿芸小脸一红,瞪了我一眼后转身向外走去。
她没说话,但我站在原地挠了挠头,还是乖乖跟了上去。
做完笔录后,瞿芸不由分说拉着我来到医院,将所有的检查重新做了一遍。
看着检查报告上的肾衰竭还有各种并发症,她的眼睛再次湿润了起来。
这次换我慌了。
她今天已经哭了好长时间了,再哭下去我担心她的眼睛出问题。
在我再三的保证和安慰下,她终于止住了眼泪。
沉默许久,瞿芸将手放在我的右眼上。
从绑架过她的男人那里,她只知道我是因为生病不辞而别。直到刚才检查的时候,才发现当初给她捐献眼角膜的人也是我。
“顾霆,你这样,要我怎么还你啊!”
我别过头去:“说什么还不还的,那个时候你是我女朋友,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。”
话音落下,我就感觉她又瞪了我一眼。
看来就算事出有因,她对当初不辞而别的行为还是耿耿于怀。
“接下来你就好好住院,我会动用所有的能力来帮你治病。”
五年前我就是担心会拖累她所以才离开,没想到现在还是回到了原来的路线。
不过和当初也不一样了。
瞿芸的公司已经上市,没有肾源的话我也就只剩这两个月可活了,
最后的时间我不想在医院里待着,但为了让她安心一些,我还是答应了下来。
为了防止说下去她又哭起来,我赶紧转移话题。
“柯成呢?发生这么大的事情,他怎么不在你身边?”
“还是说,你也瞒着他了?”
然后,我就看到她看我的眼神十分复杂。
我挠了挠头,有些不解。
“怎么了?你为什么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?”
10.
“难道说,你担心我会针对他?”
“放心,你们马上就要结婚了。我只是个过去式,我知道分寸的。”
虽然最后还是没有瞒住,但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年,我不会纠结在过去里不放。
瞿芸的眼神却更奇怪了,但她说的话让我更奇怪。
“我们已经分手了。”
“啊……是因为我吗?”
瞿芸点头又摇头。
见我还是面露不解,她开口问道:“你还记得之前那场火灾吗?”
我点点头,随即恍然大悟,赶紧解释道:“你是说他冒充我救你的身份是吗?这件事我是知道的,而且是我让他那么做的。”
顿了一下,我有些尴尬地补充道:“毕竟,你也知道我那时候……”
话不用说尽,瞿芸就懂了。
于是,我今天又双叒叕被她瞪了一眼。
“这些事我回头再跟你一起算账!”
“不是因为这个。”
瞿芸没有卖关子,解释说道:“那个男人东躲西藏了好多年,你猜他是从哪里知道你和我住在同一家酒店的?”
事情就是这么巧合。
在广场上求婚的那天,不止我在现场,绑架瞿芸的男人也在现场。
那个男人亲眼目睹了可成诬陷我推他的过程,敏锐地认识到柯成很讨厌我。
我说过,可成有心计但不多。
这样的人一旦被发现弱点,非常容易拿捏。
那个男人就这样利用柯成,得到了很多有关于我和瞿芸的消息,其中就包括了我们恰好住在一家酒店的事情。
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。
毕竟柯成当时并不知道那个男人的身份,被利用也很正常。
在瞿芸接下来的讲述中我才知道,柯成居然还参与了我被绑架的事情。
想到火灾之后,柯成一直表现出来的无害,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看走了眼。
爱情让人盲目。
五年前我如果真是临阵脱逃的话,柯成对我的敌意就仅限于我是瞿芸前男友。
然而当他知道了我为瞿芸做的那些事情后,这股敌意就扩大到了对一个强力竞争对手的防备。
他害怕瞿芸知道真相后回到我身边,于是在知道那个男人准备对付我之后,就主动做了内应。
我暗中调查他的事情被发现,男人索性将计就计,将瞿芸一起引了过去。
男人已经被警方抓了,作为帮凶的柯成现在在哪里也就很清楚了。
捋清楚所有事情后,我扯了扯嘴角:“难怪前段时间他几乎天天来我这里。”
一时间,我看瞿芸的眼神也有些同情了。
她这两次受灾,柯成这个未婚夫同样功不可没。
瞿芸显然也有些尴尬,轻轻咳嗽了一声。
“你先休息吧,我去找医生问些情况。”
说完后她就匆匆离开了病房。
“看来,任何人都不能小看呐!”
看着病房门被关上,我叹息一声躺回了病床上。
如果我没有自认能拿捏住柯成,也不会导致计划泄露,并险些连瞿芸一起连累。
不过两人虽然分手了,我却没有重新表达的想法。
我对瞿芸的感情从没有变过,但我的身体不允许我做这种任性的事情。
最后的日子,能以现在这种模式相处下去,我已经心满意足了。
身体的疲倦涌了上来,我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。
于是我忽略了一件事情。
既然我和瞿芸的眼角膜能配型成功,那么别的器官有没有这种可能呢?
一个月后,林医生兴奋地告诉我有人匿名捐赠了一颗肾源,正好和我配型成功。
在瞿芸的监督下,我签订了供体受赠协议。
手术后,我在病房醒来。
温和的灯光下,在我的左眼中倒映出的,是隔壁病床上,瞿芸用右眼笑意盈盈看着我的身影。
“顾先生,以后还请多多指教!”
纵有半边黑暗,我们彼此搀扶,也能拥有完整光明。